落杨尘 —— 我的童年

隔楼是竹竿排成的,用篾条扎在一起。一些来不及拴成籫子的苞谷就堆在上面。最好是用耙呷开来,免得沤生秧了。
年久了捆条被炊烟熏脆了,一碰就碎,在隔楼上会踩的竹竿像轮滑。滑开了苞谷就从缝里落下去,然后只能从梯子下堂屋里去捡。一个苞谷可以摔一满地的粒,我的手像鸡喙一样一粒粒啄起捏在手心。捏多了再啄一下就把手心里的落出来了,后来我就一只手捏一只手啄。
灶孔上的炕笆放的豆渣粑,搓成圆的最好炕。吃之前先在火坑边上烤一会,锅烟上又附着些草木灰,颇有卖相。吃起来咸中微臭,酥脆可口,但我舍不得大口吃,都是擗一小块,抿一小口,玩一会儿再吃。

大吊的杨尘是蜘蛛网上裹了一层黑锅烟。一年的炊事足以形成满厨琳琅的杨尘。我喜欢用叉头扫把扫杨尘,扫完了落的满地都是黑。高的杨尘够不着,长年累月就成了超级扬尘,挂得和香肠相得益彰。

过了几天,奶奶赶场回来了。我还在翻水就叫我过去。我以为奶奶买了饼干,放下手中的活就跑过去。奶奶让我别慌呷背兜,然后语重心长地说,甥儿,听说我们这儿已经解放了。我高兴的跳了起来,感觉幸福来的太突然了。

奶奶说有好东西要给我。我舔着嘴等着。她好久才从背篼底里刨出几张纸,摩平了还是皱皱的,垛整齐就像一本书了。奶奶说在别人檐沟头捡的,想拿回来烧锅时救火,看到上面有娃娃儿和字就给我。我喜欢认字和看娃娃书,又高兴的坐了下来细细赏玩。

娃娃书的字上面是有拼音的,我也还只能认拼音。一张上面有几个大字,拼出来是小淘气尼古拉。我给奶奶说有一排拼音写错了,有的连韵母都没有。后来才知道,那是法语。

又翻了一篇,画着一个小男孩,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盯着黑板上写的两个字:理想。下面还有一排长长的字写道: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理想了,因为我现在过得很幸福,不需要改变。

若干年后,我上学了。老师问我有没有理想,我突然想起这句,就对老师说:老师,我们这里已经解放了,我过得很幸福,不需要理想。老师诧异了一下说,孩子,虽然我们已经解放了,但也不能没有理想,我们的理想就是实现共产主义。

我觉得老师讲的有道理,据说共产主义可以想吃多少饼干就有多少。后来我看了老师推荐给我的流沙河写的理想。那时候我可以蒙着拼音认好多字了。

一天回家,奶奶诘问我饼干为什么只有一封了。我给奶奶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,我听了这个故事决定把饼干全部让给曦曦姐。曦曦说她每天要一封,而我以前是一周才吃一次。所以很快几个月的都拿完了。孔融还吃了小梨而我都让了,我觉得自己比孔融还伟大,后来我才知道是爱上她了。

那天早上曦曦一如既往地在校门口等我,可我已经没有饼干了。她高我两个年级,我心里很害怕。我战战兢兢的走过去,委屈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曦曦姐,没有了。哦,放学在这里等我。说完她转身走了,留我在晨风中凌乱了许久。

这一天我过惴惴不安地心猿意马,怕她打我,又窃喜能多看她一次。放学了我背起书包正要跑,一把扫帚递到我面前。原来这周该我扫地。我想到书包里有一个从电风扇上卸下来的发条开关,就拿出来给同桌说,今天帮我扫地,这个给你。他把玩了几秒,爽快的答应了。

我箭步跑向校门,她已经在那里了。我低着头不敢说话,觉得对不起她。她突然说,我请你吃东西。她买了一袋二角的虾条给我,我只吃过一角的大头菜。我们边走边吃,她讲了家里的事给我。她妈妈在镇上开餐馆,家里有很多饼干。我给的也还有很多没吃。

分别的路口,曦曦问我:
“你的理想是什么”。
— “不扫地。”
—“啊?”
我一时竞忘了老师说的共产主义,但清楚的记起了当年那句:
“和你一起我过得很幸福,不需要改变,不需要理想。”
她说:“卿,不要把无知当作幸福的理由。回家吧。”
十几年过去了,帮我扫地的同桌在华仪做了高管。我将海子的女孩子改成男孩子,也不再去了解她的踪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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